《客座赘语》中的晚明南京内部鄙视链-儿童城

《客座赘语》中的晚明南京内部鄙视链

时间：2018-08-24 22:56:59 来源：南京论坛Nanjing作者：南京点击：

导读：[db:简介]

大葱省、火锅省、草原省……提到这些省份的外号，人们往往会心一笑，都知道是在调侃哪里。而江苏，却始终没有一个共识性的"刻板印象"，如果非要有，那也是因为过于没有共性，而当之无愧地成了"大内斗省"。

笔者多年前曾在人人网上看过一个话题，江苏两个相邻的县（出了省别人基本不知道在哪里的那种），为了一碗面条的归属，撕的不可开交，大有今年"对骂群"之势。尽管只是蛮触之争而已，但也充分体现"三里不同风，十里不同俗"在江苏的适用性，而作为"内斗省"的省会——被戏称为"徽京"的南京，明代之时便将风俗之辨发挥地淋漓尽致。

《客座赘语》，为明代顾起元（1565-1628）所著史料笔记，成书于万历四十五年（公元1617年）。全书10卷，记述明朝南都（今南京）地区的地理形势、水陆交通、户籍赋役、街道坊厢、山川河流、名胜古迹、方言俗语、风土人情、习俗变化、僧尼寺庙、历史掌故、名人轶事、文学美术、金石碑刻、经义注疏、考据辩论、传说故事、酒茶果品、花鸟虫鱼、衣冠服饰等，内容丰富多彩，无所不包。

现摘录其中"风俗"一节，与诸君共赏之：

南都一城之内，民生其间，风尚顿异。

（开门见山，"异"为文眼。）

自大中桥而东，历正阳、朝阳二门，迤北至太平门，复折而南至玄津、百川二桥，大内百司庶府之所蟠亘也。其人文，客丰而主啬，达官健吏，日夜驰骛于其间，广奓其气，故其小人多尴尬而傲僻。

正阳门，今光华门；朝阳门，今中山门；大中、玄津二桥至今仍在，"百川桥"已不存，疑似为"柏川桥"：《洪武京城图志》中有记载"柏川桥，在通济街。"该段所指为今天中山东路以南、龙蟠路以东、城墙以内区域，具体见下图。这一区域是标准的"皇城根下"，清一色的国家机关，属于撒把硬币就能砸到两个处级干部的那种地方，连普通人都不免沾染些许傲气，"驰骛、广奓其气、尴尬而傲僻"满满的优越感跃然纸上。奓，通"侈"；尴尬，指行为不正。

陈沂：《古今金陵图考》，国朝都城图，廿五，红圈为上段区域

自大中桥而西，繇淮清桥达于三山街、斗门桥以西，至三山门，又北自仓巷至冶城，转而东至内桥、中正街而止，京兆赤县之所弹压也，百货聚焉。其物力，客多而主少，市魁驵侩，千百嘈其中，故其小人多攫攘而浮竞。

斗门桥，今称陡门桥；三山门，今水西门；中正街暂不可考；其余地名今天尚存。故这段文字讲的是今天东起大中桥，西至朝天宫一带的风貌，算是老城南的北部，人口稠密、商业繁华、熙熙攘攘，原住民不多但市井气息浓厚，"攫攘而浮竞"正是对升斗小民入木三分的描摹。

《洪武京城图志》，京城山川图，红圈为三山门

自东水关西达武定桥，转南门而西至饮虹、上浮二桥，复东折而江宁县、至三坊巷贡院，世胄宦族之所都居也。其人文之在主者多，其物力之在外者侈，游士豪客，竞千金裘马之风。而六院之油檀裙屐，浸淫染于阊阎，膏唇耀首，仿而效之，至武定桥之东西。嘻，甚矣！故其小人多嬉靡而淫惰。

饮虹桥，今称新桥；三坊巷，今不存，（同治）《上江两县志》载："地居铁作坊，银作坊、铜作坊之上，故得名。"；江宁县，即江宁县署，详见下图。这里讲的大致为老城南的秦淮河内河沿岸，也是明代南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段，在这里富二代根本排不上号，人家都是官N代（世胄宦族），娱乐业颇为兴盛，消费水平也是冠绝全城，堪称明代的新街口，还是红灯区加强版。最热闹的"武定桥之东西"，也就是今天夫子庙一带，连见惯大风大浪的顾起元都不禁感叹，顾起元生于南京（应天府），"嘻，甚矣"这句要是放在今天，这个老杆子大概上来就是"D字开头B字结尾"的句式了吧。可能因为都是"自己人"，也可能是惹不起，这里顾起元没怎么鄙视，只是照例怼了一下"小人"——地位低下的人，统治者对劳动者的蔑称。

清人所绘《金陵省城古迹全图》，相关区域示意

由笪桥而北，自冶城转北门桥、鼓楼以东，包成贤街而南，至西华门而止，是武弁中涓之所群萃，太学生徒之所州处也。其人文，主客颇相埒，而物力啬，可以娱乐耳目，膻慕之者，必徙而图南，非是则株守其处，故其小人多拘狃而劬瘠。

冶城，在今朝天宫一带；其余地名与今同，具体方位便不赘述。这一区域，居住人口中存在许多军官（武弁）、太监（中涓）和国子监的学生（太学生徒），这与今天某些大学城有点类似——没有太多娱乐场所，所以顾起元也说了，想玩的就去南边吧，别杵在这里干耗了。埒，平等；拘，固执；狃，拘泥、因袭；劬，勤劳；瘠，简约、朴素。

仇英：《南都繁会景物图卷》（局部）

北出鼓楼达三牌楼，络金川、仪凤、定淮三门而南，至石城，其地多旷土，其人文，主与客并少，物力之在外者啬，民什三而军什七，服食之供粝与疏者，倍蓰于梁肉纨绮，言貌朴僿，城南人常举以相啁哳，故其小人多悴﨨而蹇陋。

这一段提到的地名也很熟悉，所指大致为今天鼓楼以北的城墙内区域，这在当时已经属于偏僻区域了，因为此前历代南京城，最北也就到达今天鸡鸣寺鼓楼一线（据说明城墙北上是为了构成朱元璋脸型的轮廓？）。这一区域明代多有驻军，为驻京各卫所在，故此地军多民少，且生活条件较差，被顾起元狠狠地diss了一下：穷乡僻壤，穷人多，富人少，讲话粗鄙，连口音都被城南人嘲笑。

上元在乡地，在城之北与东南，北滨江，东接句容、溧水。其田地多近江与山，硗瘠居其半，其民俗多苦瘁，健讼而负气。江宁在乡地，在城之南与西，南滨江，西南邻太平，田地多膏腴，近郊之民，醇谨易使。其在山南横山、铜井而外，稍不如，而殷实者在在有之。

上元和江宁，为明清时期南京城的两个附郭县，顾起元的笔下上元人俨然一副"穷山恶水出刁民"的人设，而对江宁人的印象则是"老实人，好使唤"。

话说回来，顾起元科班进士出身（一甲第三名，俗称探花），官至吏部侍郎（相当于今天的副部长），死后还拿到了"文庄"的谥号（"文"是文官谥号的最高规格），写《客座赘语》时任南京国子监司业（相当于中央党校副校长），完全是一个站在鄙视链顶端的男人嘛。综上，晚明的南京各地风俗习气有别，从《客座赘语》书中得出的鄙视链大致如下：城东自我感觉良好，城南瞧不起城北，城里看不上城外，没钱的羡慕有钱的，统治者鄙视劳动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