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：2017-11-06 09:07:17 来源：作者：点击：
前些日子，姚家堡的姚大头派人来柳家提亲，柳眉二话没说，便一口回绝了，气得柳老爷喝了几大碗闷酒！
最近，日本鬼子沿着黄河打了过来，柳眉听人说，姚大头参加了抗日游击队，并亲手宰过几个鬼子，不知咋地，她突然大辫子一甩，当下改了主意：“敢跟日本鬼子拼命，算条血性汉子，这样的人，我跟——”
于是，柳家又派人去给姚大头传话，两家迅速达成默契，选了吉日，姚家的伙计们抬着花轿，颤颤悠悠来柳家庄接亲了。
从柳家庄到姚家堡，有五六十里地，接亲的花轿天不亮便出发，等到接上新娘子返回时，却也是中午时分了。
黄河古道，赤日炎炎，花轿晃悠了几里地，轿夫和吹鼓手都早已是汗流浃背！因此，小鼓也不敲了，唢呐也不吹了，轿夫的脚步也慢了，只听黄河里的水浪“哗哗“地打着漩涡儿。
柳眉坐在轿中，忽然听见前方有人在唱歌，那声音如破锣一般，仿佛要把声带撕裂似的，与其说是唱，倒不如说是吼：
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
哥哥心中九十九座山
妹妹你在那山弯弯里笑
笑得哥哥睡不安
呼儿哎嗨哟啊——
按说新娘子在接亲途中，是不能随便掀开轿帘子的，可柳眉越听这歌声越熟悉，于是，忍不住还是掀开轿帘子伸头探望。
前方不远处，一个年轻后生身穿灰褂子，敞着胸膛，抱了一大坛子酒，坐在地上，摇头晃脑，边喝边唱！待花轿走近，柳眉仔细一瞅：这不是酒坊的伙计二蛮吗？
“二蛮，你这是做啥？快让个道，要喝酒，回柳家庄喝去！”柳眉朝二蛮杏眼一瞪。
“不……不是我喝酒，是我给你送行呢，柳……柳眉，你是咱柳家庄的人，今儿你成亲了，说啥也要喝一坛咱柳家庄的酒，来，喝——”二蛮睁着一对醉眼，脚步踉跄着走过来，一把掀开轿帘子，双手把酒坛子推到了柳眉跟前。
此时，姚家的伙计都发了懵，而柳眉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似的：二蛮是个孤儿，是柳老爷收留了他，从小到大，二蛮就喜欢着柳眉，可他虽长得五大三粗，却胆小懦弱，从不敢向柳眉吐露半个爱字！如今，眼见着柳眉要出嫁了，二蛮肯定心里不痛快，所以在这半道上耍酒疯呢。
柳眉“乒”的一个耳光，清脆地在二蛮脸上响过，厉声道：“二蛮，瞧瞧你那熊样，除了能喝酒，你还能做啥？有本事，找日本鬼子干仗去，提几个鬼子的狗头回来，你才像个爷们儿呢！”
二蛮挨了耳光，并不后退，他抱起坛子，大口大口朝嘴里灌酒，泼泼洒洒地将一坛酒喝干，抹了抹嘴巴和胸膛，“嘿嘿嘿”地站着傻笑！笑着笑着，他突然一屁股坐在花轿前，痛哭流涕，满脸带泪：“柳眉，你不能走，你不能到姚家堡去呀！姚大头是干游击的，你迟早会成寡妇啊！你跟我走吧，我们远走高飞，我一定好好疼你，给你端饭递水，让你穿金戴银，铁了心地伺候你一辈子……”
柳眉听到这里，又羞又恼，也顾不得什么新媳妇的礼仪，伸出一脚，小巧的绣花鞋便踢到了二蛮胸膛上，并对吹鼓手们说：“你们都站着做啥，把他扔到黄河里去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——”
“扑通”一声，二蛮被扔到了黄河里，溅起了半丈高的水花！他在金光灿灿的黄河里，上下扑腾，扯着嗓门喊：“柳眉，柳眉呀，我是打心眼喜欢你，喜欢你呀……”
柳眉将轿帘子一放，听着二蛮的声音，鼻子渐渐地酸了：二蛮呀二蛮，从小到大，那么多个日夜，你的嘴巴是被小鬼把了门吗，怎么一直不对我说这些话呀？
小鼓又敲起来了，唢呐也吹起来了，二蛮的喊声渐渐远去了，直到再也听不见时，柳眉咬着自己的手指，两行眼泪“扑簌簌”地顺着脸蛋流……
也许是二蛮的嘴臭，说了晦气话，也许是柳眉本就命苦——等接亲的花轿一路抬回姚家堡时，却见姚家一片狼籍：横七竖八的尸体散在院子里，刚刚贴上的喜联，尚透着一股墨香，而今已被鲜血溅洒！姚大头死死地抱着一个鬼子兵，斜倚在照壁前，脑袋上是两个血糊糊的洞，但他仍圆睁着双目，半边脸上写着对日本鬼子的仇恨，另外半边脸，似乎还残存着等待新娘子回来洞房花烛夜的希冀与欣喜……
柳眉从花轿上下来，跌跌撞撞朝姚家大门里走去，跨门槛时，站立不稳，一下摔倒在地，“呜呜”地嚎啕大哭起来，哭得悲天悯地，十几个轿夫和吹鼓手见此情形，齐齐跪倒在地，热泪长流……
听赶来的乡亲们说，日本鬼子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姚大头暗通游击队的消息，便来了个突然袭击，姚家人正忙着张罗婚礼，何曾防备，于是，被日本鬼子全部杀害了！
听到这里，柳眉突然不哭了，“呼”地一下站起来，对轿夫和吹鼓手们说：“还哭啥？哪像个男爷们的样子，身上有劲，心里有仇，咱就找日本鬼子算账去——”
这时，一位老大爷过来说：“不可莽撞呀，听说日本人在这附近建了碉堡和军火库，游击队目前都不敢去硬碰，你们如今连一支枪都没有，怎么去跟鬼子拼？”
柳眉谢过老大爷，对轿夫和吹鼓手们说：“这位大爷说的在理，从今天起，你们若愿意，我们就开始组建游击队，并设法弄一些枪，从今往后，我们就好好地跟日本鬼子干仗了！”
十几个汉子见柳眉虽是女人，却浑身皆是豪气，便齐声说：“好！从今往后，我们就听少奶奶的，坚决跟日本鬼子干到底！”
很快，柳家庄和姚家堡一带就出现了一支新的游击队，柳眉正是头领！
却说柳老爷得知女儿还没正式过门就成了寡妇，唏嘘不已，再听说她带着十几个姚家的伙计，成立了小游击队时，更是日夜替女儿担心。
这天早晨，柳老爷正在和伙计们开窖出酒，却听门外响起了一阵枪响，大家都知道：鬼子来到柳家庄了！伙计们看着柳老爷，正不知如何是好时，柳老爷却把袖子一挽：“慌个屁，继续出酒！”
鬼子进到酒坊里，“砰砰”几枪射烂了好几个大酒缸，并将酒糟踢得四处乱飞，几个伙计吓得腿肚子打颤，而柳老爷依旧不慌不忙地拿着木瓢，在出酒槽里“顺酒”。
“说，柳眉藏在哪儿？”一个汉奸翻译揪住柳老爷的领子，凶狠地问。
清冽冽的酒终于出窖了，柳老爷并不理会翻译官，舀起一瓢酒，轻咂一口：“哇，真是好酒呀！”翻译官将柳老爷推搡了半天，他才慢条斯理地从嘴里挤出三个字：“不——知——道！”
翻译官“唰”地掏出驳壳枪，瞄准了柳老爷的脑袋……
这时，一位日本军官用军刀一横，示意翻译官住手，然后将他叫过去，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阵。
翻译官回到柳老爷身边，说：“皇军说了，只要你交出柳眉，并把你这酒窖和酿酒的秘方送给皇军，皇军就饶过你……”
“呸”柳老爷一口浓痰吐到了日本军官的脸上：“想喝我们中国人的酒？休想！要喝你就来喝爷爷的尿——”说着，便腾出手来解自己的裤腰带，边解边仰天大笑！
日本军官尽管听不懂柳老爷的话，但意识到了这其中莫大的侮辱，大吼一声，军刀的亮光一闪，柳老爷的脖子上就现出了一条深槽……
酒坊的伙计见柳老爷一死，纷纷操起铁锹木锨，朝日本鬼子扑来，还未扑到鬼子身前，便被机关枪一一扫倒在地了！
酒窖里的酒没人来继续接，顺着酒糟流到了地下，和着鲜血流成一片，整个酒坊里，顿时一片鲜红……
半夜里，柳眉率领着自己的队伍来到了柳家庄，见到酒坊的惨状，悲痛不已！可他们打着火把一一清理尸体时，却发现：整个酒坊里，独独没有见着二蛮！是他临阵逃跑了，还是他那天被扔进黄河后，压根就没有回来过？他到底是活着？还是早已经葬身黄河了呢？
几天后，二蛮终于在黄河边出现了！原来他顺着黄河漂了几里地，爬上岸后，在下游的一户老汉家里躲避了几日。
二蛮来到柳家庄酒坊，见整个酒坊一片静悄悄。他在地上坐了一阵，这里看看，那里摸摸，而后，抓过一坛子酒，大口大口朝嘴里灌……
这天，二蛮抱着两坛子酒来到了日本鬼子的基地，他大老远地便喊：“别开枪，我是来给皇军送酒的，送好酒——”
几个鬼子兵将二蛮五花大绑送到了日本军官面前，日本军官上下打量了一下二蛮，二蛮不住地点头傻笑：“长官莫误会，我是给您送酒来的……”
“八嘎——”日本军官大吼一声，将其中一个酒坛子踢了个粉碎，然后抽出军刀，指着另一坛酒，用生硬的中文说：“你——喝！”
二蛮被松了绑，他笑着跪在日本军官脚前，抓起酒坛子，喉结一阵移动，便把整坛酒喝干了，而后，用袖子擦擦嘴巴，咂着舌头，向日本军官表示：这酒多香哇！
日本军官向一个鬼子兵嘀咕了几句，那鬼子兵拣起空酒坛朝外走了，过了一阵，他用酒坛装回了整整一坛浑浊的黄河水！日本军官拍拍二蛮的头，又指指坛子，说：“喝！”
二蛮迟疑了一下，但很快便满脸堆笑，抱过坛子，依旧跪在地上，眼睛眨都不眨，一瞬间便将黄河水喝了个精光！
日本鬼子们见二蛮把浑浊的黄河水喝干了，笑得前仰后合，笑声冲上天空，惊得鸟雀儿都四下散飞了……
没过几天，姚家堡一带便传出了一条消息：二蛮不但成了日本人的狗腿子，而且，他还打算重新建一个酒窖，用柳家传下来的酿酒技术，为日本鬼子酿酒喝！因为他说，柳家庄的酒窖旁边死过人，太晦气，酿出来的酒不好喝……
这天天刚亮，二蛮耀武扬威地带着一帮鬼子兵，在姚家堡北面的河滩地上转悠，只见他头上勒着一条红布，红布上插着两根锦鸡毛，左半边脸上涂着黑色的锅灰，右半边脸上涂着红色的猪血，腰里围着树叶，手里拿着铃铛！原来，他这身行头是为了“上通天神，下镇鬼魅”，专门来寻找建新酒窖的方位的。
二蛮领着鬼子兵，东一转，西一荡，他边走边跳，把手里的铃铛摇得脆响，并不时地抓起一把黄土，放在耳朵边听听，又放到鼻子前闻一闻，甚至，还要放到嘴里嚼一嚼，然后，浑身像摇筛子般一阵发颤，接着，又对着天空“哇哇“乱叫一气！那些鬼子兵看着二蛮的一举一动，觉得新鲜又好奇！
一直折腾到中午，二蛮终于选定了一个地方，他将头上的锦鸡毛拔下来，插进黄土里，然后双手合十，口里念念有词……
新酒窖的地方选好了，日本鬼子便从当地抓人来建酒窖。那些被抓的人，大骂二蛮有辱祖宗，是民族败类，是卖国贼，但骂着骂着，也渐渐地没了力气，只好埋头干活了。
新酒坊的院子建好后，二蛮突然对日本军官建议；从现在起，正式开始建酒窖，建酒窖时，必须回避三种人——一是女人，因为酒是天地之间的灵气所生，万不可沾染了阴气；二是老人，因为老人身上有衰败之气；三是日本人，因为酒是中国所发明，又在中国的土地上酿造，亦不可沾染了异族之气息，否则，要么不出酒，要么所出之酒口味不醇……
日本军官通过翻译官了解了这些情况后，虽然心里有些不痛快，但他想：一旦酒窖出了好酒，便逼着二蛮说出酿酒秘方，然后将其杀死！待整个中国被完全占领时，他们便可以在中国的土地上，世代享受美酒……
于是，日本军官吩咐手下：只可远远地保护酒窖建设，需要什么材料，随时提供，但不许靠近酒坊！
柳眉的游击队渐渐有了枪支，柳眉几次摩拳擦掌，欲找到二蛮亲手杀了这个卖国卖家的败类！可日本人在酒窖附近建有军火库和碉堡，他们几次突围，都是伤亡惨重！
一个半月后，酒窖终于建好了！待第一缸酒酿出时，二蛮亲手给日本军官抱去一坛子，要日本军官亲口尝一尝！
日本军官冷笑着看看二蛮，示意二蛮先喝半坛子，因为他怕二蛮酿出的是毒酒。二蛮依旧跪倒在地，笑着说；“长官，你就是再给我十个胆，我也不敢拿毒酒来害你啊。”说着，便大口喝了起来。
二蛮喝了半坛酒，过了好久，依然活蹦乱跳的，日本军官这才放了心，抓起坛子大喝几口，连夸这酒确实好喝！
这天深夜，在翠林山的柳眉正在为父亲的牌位上香，手下报告说，山里来了个人，有重要情况要向柳眉报告！
那人一身的灰土草叶，一见到柳眉，一下扑倒在地，说：“柳队长，你赶快带人去打日本鬼子吧！现在就去，越快越好……”
柳眉冷笑一声，掏出手枪抵在那人的额上，喊道：“你以为姑奶奶认不出你？你和二蛮这混蛋一样，都是日本鬼子的走狗，你想把我们引过去一网打尽，告诉你，没门——”
那人听柳眉这么说，顿时急了，将头在一块石头上一磕，顿时，脑袋上流出了鲜血，他动情地说：“柳队长，我也是中国人，我身上流的也是中华民族的血呀！你难道真的信不过我吗？”
接着，那人说了一番话，顿时让柳眉大为吃惊——
那天，二蛮顺黄河漂去，上岸后，被一位老者相救，那位老者给二蛮道出了一个惊人的想法：当年，闯王李自成在姚家堡北边的河滩地上，曾挖过一个暗中屯兵的秘道，恰巧日本人的军火库离秘道不远，若将秘道朝两边延伸，一边通向黄河，一边通到日本人的军火库下边，待汛期一到，将两边秘道一齐打通，那么，一瞬间，黄河之水便可将日本人的军火库冲成一片废墟……
于是，二蛮忍辱负重，处心积虑，博得了日本军官的信任，决定以建酒窖为借口，秘密地进行施工，而后，大功便可告成……
柳眉听到这里，问：“既然如此，他为何不和我联系呢？我们合伙来实施这个周密计划，岂不是更好？”
那人说，二蛮之所以不愿意告知柳眉，是故意所为，他料定柳眉和所有普通百姓一样，必定对他恨之入骨，由此，肯定伺机攻打酒窖所在地。如此一来，一可以彻底使日本鬼子相信了二蛮，二可以使日本鬼子忙于应付游击队的偷袭，而看不破二蛮建秘道的计划……
“那二蛮的人呢？他现在在做啥？”柳眉继续问。
那人被这一问，顿时泪流满面，哭着说：“二蛮……二蛮他现在已经不在了……”
柳眉心里一揪，再一细问，方才知晓：今天夜里，二蛮算好时机，派人将秘道两端的暗门同时开启，可过了好半天，也不见军火库那边有动静，仔细一分析，才明白，由于工期太紧，可能酒坊下边的那道“转水门”出了故障，由于“转水门”之前的秘道没有坡度，所以水的力量很小，黄河里的水被堵在前半截秘道，流不过去了！二蛮啥也没说，提了一把铁锹，就下到“转水门”里了！没过多久，就听见军火库的房子“哗啦”一下倒塌了！
可是，二蛮永远也上不来了……
“弟兄们，跟我走，去给二蛮报仇，杀死日本鬼子——”柳眉热泪盈眶，提着枪率先朝山下冲去！
日本鬼子的军火库被水冲毁，还没彻底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情，却听远处又响起了枪声，顿时吓得浑身哆嗦……
天亮了，漫天霞光中，十几个汉子在柳眉的带领下，将二蛮的尸体放到了黄河边上，大家一齐跪下，人人端着一碗酒，对着那轮红红的旭日，将酒碗举得高高的……
“二蛮，来，喝酒，起来喝酒吧！喝了这碗酒，咱继续杀鬼子去——”柳眉嘴唇哆哆嗦嗦地喊着，早已泣不成声！
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
妹妹眼中九十九座山
哥哥你在那山尖尖上笑
笑得妹妹泪涟涟……
柳眉唱到这里，十几个汉子一齐补唱道——“呼儿哎嗨哟啊……”
他们头顶着旭日，将碗里的酒，泼进滚滚的黄河波涛中！刹时间，铜浆一般的黄河之水，愈发咆哮起来，浪头啸天，直扑天穹！
多年后，当地的老百姓们谈论起这段往事，都激动而唏嘘，他们晓得：这九曲十八弯的黄河，便是一坛奔泻千里的美酒，是好汉汤！因为，它永远在奔流着一种中华民族不屈的魂灵及精神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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